第76章 第七十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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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第七十六章
周曼儂年少時很喜歡做的一件事, 就是逛畫材市場。
瀧川最大的畫材中心面積有一千多平，各式各樣的作畫工具在這都能買到，她每每走在裏面總覺得像一個迷宮, 怎麽逛也逛不完。
雖然材料那麽多, 但中學階段的美術生常用的也只有那麽幾樣, 她每次都要逛一個小時以上，最後不過是買幾盒炭筆、幾塊老人頭和櫻花橡皮、一些素描紙和水粉顏料。
但她光是看著這些, 心情就會舒朗, 總在想著要到什麽時候, 自己也能用上那些價格昂貴的高級畫材。會覺得這個世界很神秘, 自己所熱愛的這門藝術也無邊無涯，她可以把一生的時間花在上面, 人生並非無意義。
這個愛好一直到現在也沒變，她每到一個地方, 都會去逛當地的畫具店, 回到她最初的起點，居然用了整整十年，至今仍記得初次走進來那種澎湃心境。
周曼儂在瀧川待了快一星期了, 其實昨天就可以回瑯裏，但這幾天連續暴雨，她一直待在酒店房間, 連出去逛逛的機會都沒有。今天午後稍微放晴，就打車來了這家老牌畫材超市，說巧不巧，才剛到, 又開始電閃雷鳴。
她被雨困在店裏整整四五個小時，也是活該, 誰讓她非要在紅色預警的天氣出這種無必要的門。
車現在當然是打不到，雨下得這樣猛，可想而知路況如何，估計是內澇嚴重，這城市的排水系統十年前很爛，十年後想來也不會好到哪裏去。
周曼儂靠在店裏供客人休息的沙發上翻看一本畫冊，今天偌大一個畫材市場就只有她一個人，安靜極了，只能聽到那暴烈的雨聲，仿佛天空裂開一個口子，正往下嘩嘩淌著水。
快六點了，她站起來，看著窗外那連成一片的雨水，覺得這盛況不記錄下來可惜，拿手機拍了一段視頻，發到朋友圈裏。
配文：回不去了。
兩分鐘後，一條微信跳了出來。
許袂：【你在哪裏？市裏嗎？】
後面又莫名其妙跟了一個笑臉表情包。
他在網絡上的表現真的很不年輕人，周曼儂看了都起雞皮疙瘩。
她雖然馬上就看見了這條，還是默默數到六十秒，才準備要回覆他，便又見一條文字信息冒了出來，只有四個字。
【我來接你。】
幾分鐘後，葉吉的微信也插了進來：【外面雨真的特別大，我的車技沒把握，等雨小一點的時候派個司機來接你？】
周曼儂有點失神，她剛在和葉吉的聊天框裏輸入“不用了”這三個字，又很快地刪掉。
人果然無法欺瞞自己。
就如許袂不是愛發朋友圈的人，周曼儂其實也不是。說不清在發出那一條朋友圈時，她究竟暗自期待些什麽。即使是現在，即使是面目全非千瘡百孔的現在，她也還是在試探他，而且是高中女生才會做的那種幼稚試探。
但她到底三十一歲了，回到許袂的聊天框，抿了抿唇，假惺惺道：【離市中心有點遠，別來了，雨真的很大。】
許袂沒有回覆。
她看著聊天記錄一蹙眉，他沒堅持管她要位置，看來也不是誠心要來接她。
有心想嘲諷兩句，想想還是算了，跌份。
周曼儂百無聊賴地翻了一會畫冊，又站起來，在展櫃間穿梭著，各色顏料堆在櫃裏，五彩紛呈，照色譜有序排列，像是魔方的格子。
轉過一個拐角，只見大大小小的雪白石膏頭像聚集在一起，全都只有上半身或是只一個頭，猛然又是一個驚雷，在這幾乎唯有她一人的空曠場所，這畫面簡直有點陰森恐怖了，
但周曼儂是不怕的，這些都是她的老朋友，她一個一個打著招呼過去。
“嗨，大衛，嗨，伏爾泰，嗨，阿格裏巴，嗨，羅馬青年，嗨，米開朗基羅……”
她的腳步驟然停下，一雙球鞋正與她腳尖相對，她的視線由下往上，再由上及下，他肯定打了傘來的，上半身倒沒怎麽濕，鞋子和一截褲管卻全部濕了，可見外面積水多深。
這是繼那個讓他們都變得不像自己的除夕夜後，兩人第一次碰面，好不容易四目相對，許袂對著她浮上一個清潤的笑，隨口問道：“這一個是什麽？”
周曼儂偏頭看了一眼，“這是拉奧孔。”
許袂聞言凝神看了一看，“是你以前說，胡子畫起來很討厭的那個？”
周曼儂忘記自己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，她怔了怔，最後只是隨便一點頭，沈默了。
他們曾經抵死纏綿過，也曾相互誅心兩敗俱傷過，但還未曾像現在這樣，相顧無言，比陌生人更添一分尷尬，不知該如何對待彼此是好。
許袂也略有點局促，片刻後，他輕聲問道：“現在走嗎？”
外面雨還是大得如同世界末日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緩下來，周曼儂頓了一頓，點了點頭。
一起下了樓梯，周曼儂才想起來問：“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？”
許袂很平淡地說：“看視頻就知道了，你不是很喜歡這個地方？”
周曼儂回想一下，她以前好像就帶許袂來過一次，一次而已，剛才拍的只有窗外的畫面，這也能給他一眼識別出來？
畫材市場的出口離他停車的地方還有好一段距離，只能步行，許袂帶了兩把很大的雨傘，他的傘對於周曼儂來說很重了，風雨太大，她剛拿起來便顯得搖搖欲墜。
許袂看她不是很拿得動的樣子，拉著她退回到屋頂下，把那把傘收了回來，只撐起自己這一把，攬過她的肩一起撐著走。在這寸步難行的雨天，天色昏昧，周曼儂看不清前方的路，也沒有很努力去看，完全只跟隨他的腳步。
他身上透過來一種很幹凈好聞的氣味，和香水無關，沒有體味困擾的亞洲男人很少會講究到噴香水的。周曼儂一直在想這種氣味是什麽，好像隱約在哪裏看見過，你喜歡的人身上會有你喜歡的味道，如果哪一天不喜歡了，這種味道也就消失不見。
腳下的積水至少也到腳腕，有時候更深，他們很艱難地回到了停車點，許袂把她送上副駕駛座，自己再開門上了另一側。
“要不你坐後面吧。”
周曼儂只當沒聽見，上了車才問：“你的副駕駛位要留給什麽人嗎？”
許袂聞言楞了一下，“我只是覺得如果出事，後排的傷害會比較小一點。”
他頓了頓又道：“我現在沒有女朋友。”
周曼儂挑眉，“看你突然開始用表情，我以為是有呢？”
許袂神色略帶困惑，“為什麽這麽說？”
周曼儂說：“你沒聽過嗎？一個從來不用表情的人，突然開始使用不是自己風格的表情符號，這通常是陷入愛河的表現。”
許袂：“……”
他平平板板地解釋道：“因為我的朋友……男的，他說我在線上表達的時候無法將語氣神態準確傳達給對方，會給人造成一種很冷漠的錯覺，所以我開始使用表情中和這種感覺。”
周曼儂翻白眼，“有人要問你男的女的嗎？”
許袂啞口無言。
周曼儂一眼掃過去，那把傘實在是很大的，但今天的雨也非同凡響，他剛才一定把傘朝她這裏傾斜了非常多，自己大半個肩膀都淋濕了，而她除了鞋子，幾乎沒怎麽濕。
不得不想，如果這男人真有心要做渣男，也會把女人哄騙得團團轉。
周曼儂今天穿了一雙帆布鞋，全部濕了，冰冷得膠在腳上，特別難受，反正在他面前也不需要講究什麽，直接把鞋脫了，赤腳踩在地毯上。
許袂看了一眼，從抽屜裏拿出一條新毛巾來，他的頭發也有些濕了，但顧不得擦自己，在周曼儂完全沒準備的時候，握著她小腿擡起來，幫她擦腳。
周曼儂一怔，腳即刻往裏縮，卻被他扣住了腳踝不讓動，細細地用毛巾把她一只足擦幹凈，連著趾間的縫隙也不放過，她不由得頭皮發麻，覺得這樣的行為簡直比做.愛更親昵百倍。
他把她另一只腳也擡起來，不顧她的抗拒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，他指尖在她腿上劃過的感覺很像在調情，最後卻停在腳踝處一個很明顯凸起的傷疤上。
這個疤一早他便註意到，之前也問過，被她隨口敷衍過去，現在看著這光滑肌膚上唯一一處不平整，再一次開口詢問道：“這個，是怎麽弄的。”
周曼儂背心酥麻，她不是很想說，但在這個時候看著他的臉，似乎又無法再蒙混過關。
她低聲道：“兩年多還是三年前，出過一場小車禍，沒什麽大礙。”
許袂擡眼看她，“焦慮癥也是那個時候的事情嗎？”
周曼儂聳聳肩，“有部分原因吧，那一陣壓力很大，也說不清到底怎麽得上的。”
她笑一下，企圖開個玩笑緩和氣氛，“我們學藝術的嘛，幾個沒有點精神方面的疾病？這是我們藝術家的時尚單品，如果完全沒有，可就太不時髦了。”
許袂沒被逗笑，他目光沈沈地凝住她，“周曼儂，過去這些年，你真的過得好嗎？”
周曼儂在他這樣的眼神裏靜默下來，片刻，她垂著眼說：“好啊，當然很好……你還不能看到我現在有多好嗎？”
“那為什麽會是這樣。”他聲音低低地問。
周曼儂無謂地扯動一下嘴角，“成年人的生活就是這樣啊，你見過哪個人的人生是完美的嗎？我當然過得很好，雖然不算一點挫折沒有……但也足夠好了。”
足夠好到不後悔遺下他。
她擡眸看向他，“就像你，如今在別人眼中也很值得羨慕，想象不到你這樣的人還會有什麽煩惱，現在我也問你，你真的過得好嗎？你怎麽回答我。”
許袂不語，默默把她另一只腳也擦拭幹凈，放下後過了好一會，終於想起來要發動車子，“去哪裏？”
周曼儂報了自己住的酒店地址。
車子行駛了一段路程，雨勢絲毫不見小，大瓢大瓢的雨水洶湧地潑灑在擋風玻璃表面，雨刮開到最大力度，霧燈和後視鏡加熱也開了，視野裏仍是一片模糊。
周曼儂歪在座位上刷了一會手機，搖了搖頭，拿手機給他看，“先別開了，我們這的暴雨都上熱搜了，前面一段路更嚴重。”
許袂偏頭看了一眼，圖裏的畫面像是這個城市發了大洪，積水已然漲到車身的一半以上，從高樓窗戶裏俯拍，幾輛小轎車像小船一樣浮在水中，那段路他們都很熟，受地勢影響，每逢暴雨天就要被淹一次。
周曼儂趴在車窗邊看了一會，他本來開得也很慢，這裏就算沒有熱搜上的圖那麽嚴重，積水也已經漲得很高了，這輛車肯定是要被淹的，只能祝它被泡得嚴重點，還能被保險定個全損。
也是幾百萬的豪車啊，周曼儂嘆了口氣，“你這輛車碰到我還真是倒黴。”
這還是上次那輛車，她註意到，車內飾被他全部換成黑色了。
許袂很是無所謂道：“哪有的事，如果壞了，只能說明這車質量不好，下次不買這個牌子了。”
周曼儂被逗樂了，“聽起來還真的很有霸道總裁的味道。”
許袂也笑了，他靠路邊停下車，再往前開更是低窪。
如此激烈的雨聲，聽來簡直有末日之感，前方的擋風玻璃和兩旁車窗，皆被雨水一層一層激蕩得混沌模糊，看不清身處何方。天色倒還未徹底黑下來，但這樣的黯淡更顯得陰森，周曼儂不喜歡天將昏未昏的時刻，總有這一天馬上要過去了，她還什麽都沒做的心慌感。
此刻她的心境卻異常平靜，身邊的人也和她一般平靜地坐著，在這樣災難性的天氣，置身於被傾倒的水中城市，洪流裏的一片小小孤舟，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，並無一事不可原宥，也終於沒有什麽不能向自己和對方坦白。
安靜沈默了許久，周曼儂驀地開口道：“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。”
許袂佯裝不知地問：“什麽問題？”
“過去這些年，你過得好嗎？”
“你指哪一方面？”
“……講一講吧，我離開以後的事。”
“你又指哪一部分？”
周曼儂看著窗外，微微沈默了一下，然後道：“前幾天，我在馬路上看見趙釗了，他送一個小女孩去幼兒園……你可不要告訴我，那是你的女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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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曼儂年少時很喜歡做的一件事, 就是逛畫材市場。
瀧川最大的畫材中心面積有一千多平，各式各樣的作畫工具在這都能買到，她每每走在裏面總覺得像一個迷宮, 怎麽逛也逛不完。
雖然材料那麽多, 但中學階段的美術生常用的也只有那麽幾樣, 她每次都要逛一個小時以上，最後不過是買幾盒炭筆、幾塊老人頭和櫻花橡皮、一些素描紙和水粉顏料。
但她光是看著這些, 心情就會舒朗, 總在想著要到什麽時候, 自己也能用上那些價格昂貴的高級畫材。會覺得這個世界很神秘, 自己所熱愛的這門藝術也無邊無涯，她可以把一生的時間花在上面, 人生並非無意義。
這個愛好一直到現在也沒變，她每到一個地方, 都會去逛當地的畫具店, 回到她最初的起點，居然用了整整十年，至今仍記得初次走進來那種澎湃心境。
周曼儂在瀧川待了快一星期了, 其實昨天就可以回瑯裏，但這幾天連續暴雨，她一直待在酒店房間, 連出去逛逛的機會都沒有。今天午後稍微放晴，就打車來了這家老牌畫材超市，說巧不巧，才剛到, 又開始電閃雷鳴。
她被雨困在店裏整整四五個小時，也是活該, 誰讓她非要在紅色預警的天氣出這種無必要的門。
車現在當然是打不到，雨下得這樣猛，可想而知路況如何，估計是內澇嚴重，這城市的排水系統十年前很爛，十年後想來也不會好到哪裏去。
周曼儂靠在店裏供客人休息的沙發上翻看一本畫冊，今天偌大一個畫材市場就只有她一個人，安靜極了，只能聽到那暴烈的雨聲，仿佛天空裂開一個口子，正往下嘩嘩淌著水。
快六點了，她站起來，看著窗外那連成一片的雨水，覺得這盛況不記錄下來可惜，拿手機拍了一段視頻，發到朋友圈裏。
配文：回不去了。
兩分鐘後，一條微信跳了出來。
許袂：【你在哪裏？市裏嗎？】
後面又莫名其妙跟了一個笑臉表情包。
他在網絡上的表現真的很不年輕人，周曼儂看了都起雞皮疙瘩。
她雖然馬上就看見了這條，還是默默數到六十秒，才準備要回覆他，便又見一條文字信息冒了出來，只有四個字。
【我來接你。】
幾分鐘後，葉吉的微信也插了進來：【外面雨真的特別大，我的車技沒把握，等雨小一點的時候派個司機來接你？】
周曼儂有點失神，她剛在和葉吉的聊天框裏輸入“不用了”這三個字，又很快地刪掉。
人果然無法欺瞞自己。
就如許袂不是愛發朋友圈的人，周曼儂其實也不是。說不清在發出那一條朋友圈時，她究竟暗自期待些什麽。即使是現在，即使是面目全非千瘡百孔的現在，她也還是在試探他，而且是高中女生才會做的那種幼稚試探。
但她到底三十一歲了，回到許袂的聊天框，抿了抿唇，假惺惺道：【離市中心有點遠，別來了，雨真的很大。】
許袂沒有回覆。
她看著聊天記錄一蹙眉，他沒堅持管她要位置，看來也不是誠心要來接她。
有心想嘲諷兩句，想想還是算了，跌份。
周曼儂百無聊賴地翻了一會畫冊，又站起來，在展櫃間穿梭著，各色顏料堆在櫃裏，五彩紛呈，照色譜有序排列，像是魔方的格子。
轉過一個拐角，只見大大小小的雪白石膏頭像聚集在一起，全都只有上半身或是只一個頭，猛然又是一個驚雷，在這幾乎唯有她一人的空曠場所，這畫面簡直有點陰森恐怖了，
但周曼儂是不怕的，這些都是她的老朋友，她一個一個打著招呼過去。
“嗨，大衛，嗨，伏爾泰，嗨，阿格裏巴，嗨，羅馬青年，嗨，米開朗基羅……”
她的腳步驟然停下，一雙球鞋正與她腳尖相對，她的視線由下往上，再由上及下，他肯定打了傘來的，上半身倒沒怎麽濕，鞋子和一截褲管卻全部濕了，可見外面積水多深。
這是繼那個讓他們都變得不像自己的除夕夜後，兩人第一次碰面，好不容易四目相對，許袂對著她浮上一個清潤的笑，隨口問道：“這一個是什麽？”
周曼儂偏頭看了一眼，“這是拉奧孔。”
許袂聞言凝神看了一看，“是你以前說，胡子畫起來很討厭的那個？”
周曼儂忘記自己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，她怔了怔，最後只是隨便一點頭，沈默了。
他們曾經抵死纏綿過，也曾相互誅心兩敗俱傷過，但還未曾像現在這樣，相顧無言，比陌生人更添一分尷尬，不知該如何對待彼此是好。
許袂也略有點局促，片刻後，他輕聲問道：“現在走嗎？”
外面雨還是大得如同世界末日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緩下來，周曼儂頓了一頓，點了點頭。
一起下了樓梯，周曼儂才想起來問：“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？”
許袂很平淡地說：“看視頻就知道了，你不是很喜歡這個地方？”
周曼儂回想一下，她以前好像就帶許袂來過一次，一次而已，剛才拍的只有窗外的畫面，這也能給他一眼識別出來？
畫材市場的出口離他停車的地方還有好一段距離，只能步行，許袂帶了兩把很大的雨傘，他的傘對於周曼儂來說很重了，風雨太大，她剛拿起來便顯得搖搖欲墜。
許袂看她不是很拿得動的樣子，拉著她退回到屋頂下，把那把傘收了回來，只撐起自己這一把，攬過她的肩一起撐著走。在這寸步難行的雨天，天色昏昧，周曼儂看不清前方的路，也沒有很努力去看，完全只跟隨他的腳步。
他身上透過來一種很幹凈好聞的氣味，和香水無關，沒有體味困擾的亞洲男人很少會講究到噴香水的。周曼儂一直在想這種氣味是什麽，好像隱約在哪裏看見過，你喜歡的人身上會有你喜歡的味道，如果哪一天不喜歡了，這種味道也就消失不見。
腳下的積水至少也到腳腕，有時候更深，他們很艱難地回到了停車點，許袂把她送上副駕駛座，自己再開門上了另一側。
“要不你坐後面吧。”
周曼儂只當沒聽見，上了車才問：“你的副駕駛位要留給什麽人嗎？”
許袂聞言楞了一下，“我只是覺得如果出事，後排的傷害會比較小一點。”
他頓了頓又道：“我現在沒有女朋友。”
周曼儂挑眉，“看你突然開始用表情，我以為是有呢？”
許袂神色略帶困惑，“為什麽這麽說？”
周曼儂說：“你沒聽過嗎？一個從來不用表情的人，突然開始使用不是自己風格的表情符號，這通常是陷入愛河的表現。”
許袂：“……”
他平平板板地解釋道：“因為我的朋友……男的，他說我在線上表達的時候無法將語氣神態準確傳達給對方，會給人造成一種很冷漠的錯覺，所以我開始使用表情中和這種感覺。”
周曼儂翻白眼，“有人要問你男的女的嗎？”
許袂啞口無言。
周曼儂一眼掃過去，那把傘實在是很大的，但今天的雨也非同凡響，他剛才一定把傘朝她這裏傾斜了非常多，自己大半個肩膀都淋濕了，而她除了鞋子，幾乎沒怎麽濕。
不得不想，如果這男人真有心要做渣男，也會把女人哄騙得團團轉。
周曼儂今天穿了一雙帆布鞋，全部濕了，冰冷得膠在腳上，特別難受，反正在他面前也不需要講究什麽，直接把鞋脫了，赤腳踩在地毯上。
許袂看了一眼，從抽屜裏拿出一條新毛巾來，他的頭發也有些濕了，但顧不得擦自己，在周曼儂完全沒準備的時候，握著她小腿擡起來，幫她擦腳。
周曼儂一怔，腳即刻往裏縮，卻被他扣住了腳踝不讓動，細細地用毛巾把她一只足擦幹凈，連著趾間的縫隙也不放過，她不由得頭皮發麻，覺得這樣的行為簡直比做.愛更親昵百倍。
他把她另一只腳也擡起來，不顧她的抗拒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，他指尖在她腿上劃過的感覺很像在調情，最後卻停在腳踝處一個很明顯凸起的傷疤上。
這個疤一早他便註意到，之前也問過，被她隨口敷衍過去，現在看著這光滑肌膚上唯一一處不平整，再一次開口詢問道：“這個，是怎麽弄的。”
周曼儂背心酥麻，她不是很想說，但在這個時候看著他的臉，似乎又無法再蒙混過關。
她低聲道：“兩年多還是三年前，出過一場小車禍，沒什麽大礙。”
許袂擡眼看她，“焦慮癥也是那個時候的事情嗎？”
周曼儂聳聳肩，“有部分原因吧，那一陣壓力很大，也說不清到底怎麽得上的。”
她笑一下，企圖開個玩笑緩和氣氛，“我們學藝術的嘛，幾個沒有點精神方面的疾病？這是我們藝術家的時尚單品，如果完全沒有，可就太不時髦了。”
許袂沒被逗笑，他目光沈沈地凝住她，“周曼儂，過去這些年，你真的過得好嗎？”
周曼儂在他這樣的眼神裏靜默下來，片刻，她垂著眼說：“好啊，當然很好……你還不能看到我現在有多好嗎？”
“那為什麽會是這樣。”他聲音低低地問。
周曼儂無謂地扯動一下嘴角，“成年人的生活就是這樣啊，你見過哪個人的人生是完美的嗎？我當然過得很好，雖然不算一點挫折沒有……但也足夠好了。”
足夠好到不後悔遺下他。
她擡眸看向他，“就像你，如今在別人眼中也很值得羨慕，想象不到你這樣的人還會有什麽煩惱，現在我也問你，你真的過得好嗎？你怎麽回答我。”
許袂不語，默默把她另一只腳也擦拭幹凈，放下後過了好一會，終於想起來要發動車子，“去哪裏？”
周曼儂報了自己住的酒店地址。
車子行駛了一段路程，雨勢絲毫不見小，大瓢大瓢的雨水洶湧地潑灑在擋風玻璃表面，雨刮開到最大力度，霧燈和後視鏡加熱也開了，視野裏仍是一片模糊。
周曼儂歪在座位上刷了一會手機，搖了搖頭，拿手機給他看，“先別開了，我們這的暴雨都上熱搜了，前面一段路更嚴重。”
許袂偏頭看了一眼，圖裏的畫面像是這個城市發了大洪，積水已然漲到車身的一半以上，從高樓窗戶裏俯拍，幾輛小轎車像小船一樣浮在水中，那段路他們都很熟，受地勢影響，每逢暴雨天就要被淹一次。
周曼儂趴在車窗邊看了一會，他本來開得也很慢，這裏就算沒有熱搜上的圖那麽嚴重，積水也已經漲得很高了，這輛車肯定是要被淹的，只能祝它被泡得嚴重點，還能被保險定個全損。
也是幾百萬的豪車啊，周曼儂嘆了口氣，“你這輛車碰到我還真是倒黴。”
這還是上次那輛車，她註意到，車內飾被他全部換成黑色了。
許袂很是無所謂道：“哪有的事，如果壞了，只能說明這車質量不好，下次不買這個牌子了。”
周曼儂被逗樂了，“聽起來還真的很有霸道總裁的味道。”
許袂也笑了，他靠路邊停下車，再往前開更是低窪。
如此激烈的雨聲，聽來簡直有末日之感，前方的擋風玻璃和兩旁車窗，皆被雨水一層一層激蕩得混沌模糊，看不清身處何方。天色倒還未徹底黑下來，但這樣的黯淡更顯得陰森，周曼儂不喜歡天將昏未昏的時刻，總有這一天馬上要過去了，她還什麽都沒做的心慌感。
此刻她的心境卻異常平靜，身邊的人也和她一般平靜地坐著，在這樣災難性的天氣，置身於被傾倒的水中城市，洪流裏的一片小小孤舟，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，並無一事不可原宥，也終於沒有什麽不能向自己和對方坦白。
安靜沈默了許久，周曼儂驀地開口道：“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。”
許袂佯裝不知地問：“什麽問題？”
“過去這些年，你過得好嗎？”
“你指哪一方面？”
“……講一講吧，我離開以後的事。”
“你又指哪一部分？”
周曼儂看著窗外，微微沈默了一下，然後道：“前幾天，我在馬路上看見趙釗了，他送一個小女孩去幼兒園……你可不要告訴我，那是你的女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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